紙飛機

  每個人都養著一頭獸。

  平常牠可能只是待在你的腦袋裡，但有時候在你一個人看電視的時候，牠會坐在你身邊
朝你揮手；有時候在你煮飯的時候牠會站在你身旁；有時候在你睡著前，發現牠靜靜的躺
在你的左側。

  但你不會被嚇到，甚至也不會嚇醒。每個人都養著一頭獸，而且時時撫摸牠刺手的毛髮
、尖銳的利齒，要牠們乖，別出來。

  有人的獸可能是想搶過隔壁同學手上新奇的玩具；有人的獸可能是想穿著大衣到街上暴
露一番；有人的獸可能是想砸壞一切能發出碎裂聲的玩意；有人的獸可能是想強暴隔壁鄰
居的小孩……

  獸有太多太多種樣貌，每個人都養著一頭。我也說不清牠們長甚麼樣子，但我知道我的
獸長得怎樣。牠安靜而嗜血，有柔順的毛髮跟尖銳冷森的利齒。牠總是看著我笑，笑得燦
爛無暇，然後告訴我牠餓。

  我可愛的獸餓啊，牠說牠餓啊。牠可是我圈養著的獸哪。
  我摸摸牠柔順的毛，拿來一塊羊肉，牠看著我笑，動也不動。我再拿來一塊牛肉，牠看
著我，柔順燦爛的笑，卻不屑把眼光分給那些肉一眼。我端上豐富的大餐，牠卻還是看著
我，告訴我牠餓，然後緩緩的跨出一步。輕柔而有禮，像人人都愛的紳士。

  我說乖，別出來。但牠又跨出了一步，更加的溫柔，彷彿怕踩碎了地面。然後我想通了
，我拿起切肉刀，那刀好像漫畫裡那般有著可笑的寒光。我仔細的端詳著，從刀刃看到刀
背，再從刀尖看到刀柄。
  刀柄握起來的質感很好，刀刃的鋒利嘛……我看見我可愛的獸停下腳步，我微笑，輕輕
的翻過我的左手，手心朝上，然後在手臂上劃一刀。

  血有節奏的滴落，我可愛的獸朝我走來，舔乾了地上的血，然後抬頭望著我像是在徵求
我的同意。我微笑，點著頭，牠濕熱的舌頭便覆上了傷口，溫柔的舔著，像是在對待一生
僅有的摯愛。

  血液很快就凝固了，然後我就再劃一刀，然後再劃一刀，然後再劃，然後再……

※※※

  我真的不明白為何我要到精神病院來。我就說我在餵養我可愛的獸，要牠別出籠子來。
那醫生卻說我割了我自己的手又把血喝回去，真是胡說八道。明明那傢伙的獸不守規矩地
在年輕的女病人身上亂磨蹭，露出醜陋的性器，還以為我沒看見。
  獸是不能出籠子來的啊。我大喊著警告他，可那傢伙就是不聽，還把我請到了一間到處
都軟綿綿的房間，說我在裡面很安全，不會有獸。

  這傢伙好歹也做到了醫生，好說也是高級知識份子吧？每個人都養了頭獸他怎麼會不知
道呢？他自己的獸在外面亂跑，難道還要把別人的獸給放出來嗎？我嘆了口氣，看見在房
門口對我燦爛笑著的獸，便招招手叫牠過來。我說乖，別出來，改天再幫你找吃的。

  然後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昏睡，也許是他們給我吃了甚麼安眠藥的關係吧。我好像看見
我圈養的獸踏出輕柔的步伐，又好像看見那傢伙跑進房間裡來東忙忙西忙忙，然後放任自
己的獸四處遊蕩。

  直到有天，也許是晚上吧。獸來到我身旁要我摸摸牠柔順的毛髮，我抬起手，摸了摸，
然後就被牠輕咬了一口。血輕易的流了出來，一滴也不剩的落入牠的口中。我笑了，真是
聰明的孩子。
  你好乖，我說。然後再放第二根指頭進牠的嘴裡。只是很可惜這個聰明計畫卻維持不了
多久，三天後護士就急忙著去通報那傢伙說我咬自己指頭還吸血。拜託，誰那麼無聊吸自
己的血，我在餵養我的獸啊，牠是不能出籠子來的。

  後來結果是我被綁在床上，只有吃飯的時候被鬆綁，然後午餐的時候就會有另一個醫生
來跟我聊天，試圖想開導我沒有「獸」這回事。坦白說，他說了甚麼我一點也不記得，但
我倒是記得他的獸。
  就跟我的獸一樣安靜而柔順的坐在他腳邊，眼神卻渴望的看著那醫生交握在膝上的手。

  有天我實在煩了，我指著他腳邊說，你的獸餓很久了，你要不要餵餵牠？不然牠會跑出
籠子來的。他一臉迷惑的望著我，大概還帶點沮喪，畢竟都陪我吃飯吃了這麼久，我卻還
在想著甚麼「獸」。我受不了他那同情的眼光，便請醫生伸出他的手，說想跟他握個手謝
謝他，然後冷不防咬了一口。

  鮮血比我預期的還要多，我舔舔牙齒，沒變尖哪。可能是太大力了，我一邊認真思考著
，一邊看著醫生的獸貪婪著舔去傷口汨出的血珠。那醫生也如同我想像的一般，只有驚訝
的看著我幾秒便死命盯著傷口看，看那反射著日光燈蒼白燈光的美麗血珠。
  後來每次那個醫生來我都看見他的獸嘴角邊帶著一抹紅，然後繼續安靜柔順的趴在醫生
腳邊。我想我可能是做了善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天那醫生跟我說，原本醫治我的那傢伙沒空，換成他當我的主治
醫師。我沒表示甚麼意見，不過後來我從護士口中得知那傢伙強暴了每一個年輕的女病患
，還下藥讓她們不記得這件事。
  被發現還是因為自己在酒吧喝醉酒炫耀自己做了這種事，被別人舉發的。你看，我就說
獸是不能跑出來的啊。
※※※
  你說後來啊？後來我的獸餓得像皮包骨，牠的笑越來越美，腳步越來越輕盈。有天我看
著我的主治醫師，看著他手上被我咬過的疤痕，然後我笑，笑的跟我的獸一樣燦爛。我說
，醫生，我的獸餓啊。該怎麼辦哪？你的手借牠咬一口好不好？你不是也有在餵你的獸嘛
，分一點給我嘛，好不好？

  醫生嚇了一跳，狠狠的倒退一步卻不小心踩到了他的獸。他的獸醒來，然後跟我一樣笑
著望著他的疤。不過後來主治醫生還是落荒而逃了。只是隔天我在枕頭底下發現叉子，是
不鏽鋼的，不是平常吃飯用的破爛塑膠。然後下個禮拜我發現了刀子，上面還貼了張某位
護士的姓名貼紙。一個月之後我便脫離了那張床，用那把我珍愛的切肉刀割斷了束繩。

※※※

  看到我脫離困境，我的獸簡直是欣喜若狂。牠用我沒看過的快樂步伐跳著看不懂的舞，
我幾乎要認為牠那說不出話的嗓子要唱出美妙快樂的歌曲了。而且我可愛的獸變了。牠的
毛皮不再柔順，而是略帶剛硬的毛髮，黑紅相間的顏色隨著呼吸慢慢的變亮然後變暗，就
像是剛流出來的岩漿一般。
  我的獸已不滿足於我的餵養，牠想要更多。

  於是那家精神病院就荒廢了。我的獸吃了一半，主治醫生的獸也吃了一半。我還記得我
第一次拿出我珍愛的切肉刀的時候，護士的尖叫。
  我說，等等！等等！只是借一點來餵我的獸，妳別怕。但護士不理我，轉身就往門口跑。
但是我在門上的小窗看見主治醫生的白袍，門從外面鎖上了，我沒看見主治醫生的臉，
但從他飛揚過小窗的白袍，我想他是在告訴我的獸，「盡情享用吧。」

  於是，我輕輕巧巧的走到正死命巴著門把的護士後方，雙手用力的把切肉刀從左肩整根
沒入，只留刀柄在外。那護士被突如其來的痛楚驚嚇到，用力一轉身，卻也讓刀刃在她體
內轉了半圈，於是等我抽出刀，護士就倒下了。
  其實我本來真的只是想借一點的，畢竟我的獸實在挑嘴的很，要是牠不吃不就浪費了嗎？
還好牠對這份食物感到很滿意，只是像是不知道該怎麼下口般站在一旁發愣。

  於是我就只好像殺雞一樣，先從脖子放血，而我可愛的獸當然是一滴也沒放過。放完血
，由於頭實在太難處理，我就先把它切下來丟給我的獸當球玩，順便叫牠別老是看著我料
理食物。

  可是當我把四肢切下來之後，我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即便我的切肉刀再好，也剁
不了這麼大塊的肉啊。我正喃喃自語不知道要怎麼辦的時候，主治醫生喀嚓的一聲打開了
門鎖，手裡拿著似乎是外科手術用的圓鋸。他的獸跟在身後，肚子比我上次看到的還大了
一圈。

  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肉塊就笑了，就知道你需要，他說，然後把手上的圓鋸遞了過來。
  按那個按鈕就可以打開了，他指了指開關，就坐在我的床上似乎等著看好戲。我有點不
服氣，便埋頭苦幹了起來。沒想到開關一開，血跟肉就一齊噴到我身上來，我的獸還很開
心的跑來舔乾淨我身上的肉屑，讓我又手忙腳亂了一陣子。等我好不容易全部割完，主治
醫生竟然在床上睡著了，真是有夠過份。不過看在他替我的獸找食物的份上，只好原諒他
，不讓他變成我可愛的獸的食物了。

  獸吃下最後一塊肉，滿意的舔舔唇，便走到我身旁趴下。我摸摸那變得剛硬的毛髮，看
著它隨著呼吸變化。

  乖，別出去，我會餵飽你的，我笑著，溫柔的說。

  吶，借我一點，餵飽我的獸吧？